【银英】【杨中心】伊谢尔伦流亡者 下

内容简介:宇宙历800年将要过去的时候,伊谢尔伦要塞迎来一名不速之客,此人面貌似曾相识。
分级:G
预警:“你已经很努力了。”这句话他从天明说到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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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主席和司令先后退场,而会议还得继续进行。

尽管对卡介伦来说,它漫长得有些过分。

“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伊谢尔伦要塞上权力最大的男人捡起主持者的担子,问黑发黑眼的不速之客。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这张脸,比对着记忆,同时按照菲列特利加的指点,想要挖掘出那几点不同来,比如眼角下垂的角度,下巴凹陷的深度与鼻翼两侧纹路的长度。

然而他终究不是菲列特利加,没有那种照相机一样精密的记忆,能第一眼就辨出歧异,于是心志坚定毫不动摇。

真像啊。卡介伦无声叹息。

会议室的门在这时被推开,先寇布走了进来。

“我刚看到尤里安——”

先寇布一句整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黑发青年一张脸雪白如纸,在椅子上瑟瑟抖成一团。

“啧,”前帝国人略一沉吟便别开脸,走到卡介伦身边轻声问道,“尤里安在射击室哭着打靶,出什么事了吗?”

“问他们。”卡介伦随手指了下亚典波罗的座位,而后示意巴格达胥送那位明显还未恢复健康的流亡者回去。因为这人在他面前用他曾经熟悉的五官频频做出几欲昏厥的表情,这叫卡介伦实在看不下去。

面对先寇布的扫视,亚典波罗和波布兰不约而同将脸藏到纸杯后,但卡介伦更好奇的是,先寇布到底对那可怜人做了什么,才会把人吓到这个样子。

那年轻的流亡者临走出房间前,卡介伦听到这人用颤巍巍的嗓音唤了自己一声。

“卡介伦中将……”

 尽管语气全然不同,但当这名相貌和声音都酷似杨威利的青年男子嗫嚅着叫他的名字,卡介伦还是觉得胸口有颗螺丝松了。 

“说!”卡介伦言简意赅,如此方能避免哽咽。

“刚刚不是问我,日后的打算?我,我想找回自己的人生,行吗?”

行,怎么不行!谁他妈的不想活着按自己心意过日子!

卡介伦反复搓着自己面皮,只觉得湿漉漉的一团气噎住了喉咙,吐不出吞不下。

一直没发言的梅尔卡兹却在这时插进话来:“你是费沙人,接下来是想要回家吗?”

“若是可以,当然想回去。但是……”流亡者苦笑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说,“但是这样子大概是不行的吧。”

“明白了,你先养好身体,剩下的事……总会有办法的。”卡介伦揉着自己微微胀痛的太阳穴,此时此刻,他不能给出任何承诺,因为这不能由他单独决定。

先寇布一直忍耐到那人消失在门后才开口:“奥斯卡·冯·罗严塔尔那个家伙还真是会给人找麻烦!"前帝国人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又说,“但谢天谢地,金银妖瞳没坏心眼到底,肯把人送到伊谢尔伦来。如果让这个人落在帝国军手上,那可要出大乱子……他刚刚说想回费沙去?”

“你什么意思?”卡介伦警觉地皱了下眉。

“很简单,这人在伊谢尔伦留不下也不能留,但更不能放任他顶着那张脸在费沙露面!若叫帝国方面发现有一名肖似杨威利的男人存在,定会加以利用,对付我们。”

“喂,先寇布中将!被卷入这样的悲剧,完全是天降奇祸,这人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难不成你竟觉得,让世上再多一条无声无息就被泯灭的无辜生命也无所谓?我们和帝国军人可不一样!”

亚典波罗的质问来势汹汹,坐在他身旁的波布兰也脊背微躬,好像只要先寇布稍一点头,两个人就会扑上来卡住先寇布的脖子。

“我可没这么讲。但你有句话倒是没说错,同我们相比,对面的一大优势的确就是可以不恤人命。”前帝国人抬起双臂抱在脑后,漫不经心又道,“成为帝国军打击我们的道具,这样的威胁性暂且不论。他不是说想过回自己的人生吗?用别人的面貌活下去,可算不上是自己的人生!”

“这是小问题!找个整容医生就能解决了嘛!”

“难道我有提别的吗?”

“做那种令人误解的危险发言,我还以为……”波布兰靠着椅背暗自咋舌,但面部肌肉已经彻底放松了。

谁知却听先寇布又问:“对了,你们还没讲呢,尤里安到底为什么哭?”

这下连卡介伦也跟着瞋目:“老实交代吧,二位!你们都干什么好事啦!”

亚典波罗从铁灰色的头发上摘下军帽按在胸前,低头致歉道:“是我错啦,卡介伦学长。但真的是波布兰中校先开始的!”

“还真会倒打一耙啊,亚典波罗提督!我顶多是开了个玩笑,最过分的那个人明明是你吧!”年轻的击坠王从椅子里蹦起来大叫。

先寇布无心为他们的喧闹做调停,他信手翻起了桌面上的报告。那是根据流亡者的交代,海尼森总督罗严塔尔生前同监察长官贝根格伦的一段对话。那位帝国名将的金银妖瞳或许真的具有某种魔力,洞见了一些在他死后才会展开的历史,故而在将特留尼希特的生命、欲望、野心及其他构想一并埋葬的同时,也对某个可能充斥着诋毁中伤的未来做了小小的修正:

找条船送他去伊谢尔伦吧,别让米达麦亚的人撞见了。罗严塔尔如是交代自己的部下。

他说,沃尔夫冈·米达麦亚是天下最正直之人,但其他人就不能保证了。

他说,就算是替身,也不该被有心之人拿去愚弄糟蹋。

他说,既然那人生前始终保持着不曾在皇帝面前屈膝的荣耀,结局又配得上名声,那么身后也该清白无暇。

先寇布的长指在这几行字前长久逗留了一会儿。他想,杨威利生前曾说宇宙是个剧场。恐怕那个黑发黑眸的男人当时绝对想象不到,在其演出谢幕后,为控制住一些不负责任的观众和剧评人的嘴巴,罗严塔尔居然也会出一份力吧?

“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啊,”前帝国人深深吸气又吐出,“只奠一杯,真是失敬了。”

06

达斯提·亚典波罗的人生宿愿本是做一名记者。他从当职业记者的父亲那里学会了摄影,从中学时代开始,便包办了各项集体活动的拍照工作,手艺越磨越精。即便从军后,他这项特长偶而也有用武之地。

他从住所翻出相机,便匆匆赶赴森林公园。

那日他和波布兰的胡闹倒也不是全无用途。

他们找到了一个既能消解近日流言,同时也能免疫日后某些危险的突破口。

伊谢尔伦上的人已经收到一则新闻。有名行为艺术家自海尼森流亡而来,他将在今日在森林公园的一条长椅上,举行一次行为艺术表演——化妆成曾经的要塞司令杨威利提督,同观众握手,说说话什么的。

亚典波罗赶到时,长椅前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也许是觉得这样的表演新奇难得,很多今日不必执勤战备的士兵都过来围观。而令亚典波罗稍感意外的是,在远离人流外的地方,他看到了抱肩而立的卡介伦。

“人还真多啊……学长也是来凑热闹的吗?”

“先寇布不知跑哪里去了,我来顶下班,监督现场。”

“唔。”亚典波罗点了点头,他走到卡介伦旁边,眯起眼睛,看向那列长队的尽头。黑发黑眸的青年男子穿着一身旧同盟军的制服,黑色的夹克,奶油白的长裤,系着领巾,胸前挂着舰队识别章,领口别的是少将军衔。制服和徽章都是波布兰、亚典波罗和先寇布凑出来的,虽然已故者的遗孀与养子妥善收藏了一切有关他生活的物证,但不好为这样的小事就动用遗物。

杨舰队没有什么迷信万物有灵的人,但他们的确也不敢肯定会不会惊扰依附其上的亡灵。

“那人说他29岁,所以挂得是少将军衔……和十三舰队刚成立时一个样,找先寇布确认过了。”

“够用心的。”卡介伦瞥了一眼亚典波罗手上的相机,叹了口气,说,“怎么,你还要留影纪念?比起同一尊雕像合影,意义有什么差别吗?”

“雕像的颜色不对,也摆不出我想要的姿势啊。我要弄张清晰的照片,将来用作回忆录插图,作为我是十三舰队创始者之一的证据,吓后来人一大跳!嘿,就让那些学究费解去吧!”

“你这是要杜撰史料。”

“那又怎样?我又不是历史爱好者,也没义务对历史学家负责。”

“那你还不过去?”

“现在人太多了些。过一会儿……别这样看我,我还是很怕羞的。”亚典波罗将相机藏到背后,站在卡介伦身旁,忽然叹了一口气,“我才发现,我连张像样的合影都没有。杨学长他们毕业时,有我做摄影师全程跟拍,可轮到我的毕业典礼,你们却都有战斗任务,一个都没出席。”

卡介伦没有作声。这大半个上午,他都在沉默旁观着那名打扮成旧同盟军少将前十三舰队司令的青年,打量他的一举一动,一会儿觉得某个动作某种神态活灵活现,一会儿又能找出许多不同。

然而来排队瞻仰的人并不在意这么多。他们逐一上前,请求同演员握手,说上一两句话,期间有些人激动流泪,也有些人会笑。

如果某位半吊子的历史爱好者在场,或许会将这样的场面同古人的某种仪式做比较。在人类文明还以公元纪年时,君主往往鼓吹自己具有施展神迹的力量,可以通过触摸,为臣民驱走恶灵与厉鬼,而人民则狂热信仰着国王的神迹。

后世历史学家们对这种非理性的狂热心态深恶痛绝。有人曾经写过一本专门批判国王神迹的著作,后来他死了,作为抵抗分子牺牲在侵略者的枪口下。

那位学者有无数读者。其中有一位忠实的读者,虽然被人唤做奇迹,但却在用尽毕生力量拒绝这种狂热的迷信。现在这人也不在了,被无名的暗杀者剥夺了生命。

如果那人英灵不灭,也在现场,他会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呢?

这是个不能追问下去的话题,仅仅现在这种程度的思考已经足够卡介伦双肩微微颤抖了。

或许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伊谢尔伦上的人们同古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古代人在发现国王不能治愈他们时,会认为是自己膜拜得不够,于是接下来要纠缠着追求更多接触。但现在,人们只轮流上前握一次手,然后便退开,换下一个来。

只是握过手的人往往会在旁边继续观望,迟迟不肯离去。而后续又有人纷至沓来,长椅前的公园空地几乎再难站得下脚。

这时候便需要蔷薇骑士们出马,肩并肩手挽手拦起人身篱笆,疏导人流,维持秩序,劝说一个个哭到双眼红肿的女兵回自己的岗位上去。

在蔷薇骑士团的努力下,人群终于稀薄了些,而队伍也重新流动起来。

卡介伦这才稍稍放心,而肩膀上忽然一沉,是亚典波罗的胳膊搭了上来:“卡介伦学长,你看,像不像?”

“当然是像的,不然哪儿会吸引这么多人?”

“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这样的场面看着不觉得眼熟吗?像不像军校时的毕业典礼,我们排队上台,对着席特列鞠个躬,从他手里领个毕业证书再下来?”

卡介伦叹了口气,对着自己铁灰色头发的后辈一伸手:“拿来。”

“什么?”

“相机。过去吧,给你拍毕业照。”

07

亚典波罗那天最庆幸的不是利用身份特权插队,而是奥利比·波布兰不在现场,没被看到他眼圈发红。

而波布兰之所以缺席,是因为在军官俱乐部中,被一个脱岗的人用酒绊住了。

“你说,今天杨夫人会去吗?”杨舰队的王牌飞行员借着低头品酒,挡去脸上的尴尬,这一问纯熟不经之谈,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诞。

“自然是不会的。”先寇布仰脖子干了一杯。微微有些苦涩的酒液淌过咽喉落进胃袋后,他擦了擦嘴角,问波布兰,“你是个飞行员,所以应该很爱飞机,对吧?”

波布兰得意地甩了甩头发:“那是当然。”

“小时候玩过飞机模型?”

“这还用问?”

“所以一架真正的战斗机和一个微缩模型,你选哪个?”

波布兰呼吸一顿。是的,从他驾驶第一架斯巴达尼恩开始,就没再旁顾过旧日珍藏的模型玩具了。

这个话题起的不好,波布兰觉得自己该找些别的话说,他一边往两只杯子里倒酒,一边问先寇布:“那人确定不会留在我们这儿了?什么时候走?”

“过了今天就动身。凌晨三点有条运输船,姆莱和他一道走。”

“那位严肃的大叔又要离开了?”

“怎么,舍不得了?”

“那倒不至于……”波布兰有些心虚地端起杯子,叹道,“只是觉得有禁酒令在的时候,酒更好喝些。”

“新年庆典已经过完了……再说,有姆莱盯着那人改头换面,大家才放心。”

“哎,他来的时候身无分文对吧?你说,他以后可怎么办啊?整容费、返乡中转船票、伙食费……算算都是好大一笔开销,这些钱,我们……伊谢尔伦共和政府出吗?”

“凭什么?是我们造成了他的不幸吗?”先寇布挑高单侧眉毛,“你若是想得出一个正当理由,我倒是乐意帮你去烦卡介伦中将。”

波布兰吐了吐舌头:“呃,出于人道主义……你看,他完全是无辜的!至少,至少该得到些经济补偿。”

“钱管谁要?”

波布兰选择把正在黄泉之下的慢慢腐烂的前同盟领袖抛诸脑后,试探着问:“可以起诉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吗?”

“好想法!那咱们就点起人手,冲到那艘大白船上,用斧头对着皇帝的脑袋,说,‘掏钱吧,陛下!因为你身为君主却没有动用可以任意处死你讨厌的人的特权,致使某个恶魔生生又多造了几个月的孽,令无辜的好人被祸害得无比悲惨’?”先寇布端正的面容上扬起一片淡薄的酒雾,他一边说一边抬手对着空气向下劈,仿佛那是一把斧头,将斩下谁的首级。

波布兰没有同先寇布争辩,是因为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哎,等下,君主有处死讨厌鬼的特权,那他为什么不早点送特留尼希特上西天?”

“谁知道呢,也许是那位了不起的凯撒不觉得特留尼希特讨厌,反而很喜欢他?”比起波布兰的别扭,先寇布并没有避讳那个散发着毒气的人名,但他在说出特留尼希特这几个字时,冷笑着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唉,知道那是个人渣,却还让他当了大官,大概是爱惨了吧!”波布兰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絮叨起别的话题来,“你听说了吗?原本有人提议在那把椅子上放一座雕像,做成平时偷懒睡觉的样子。但是被杨夫人驳回,还受到批评。你说,若是当时通过提案,立起雕像,再让多利站到旁边……也不知会是什么样。”

然而先寇布只问了一句:“谁是多利?”

“就是那个可怜的流亡者。他叫多利……你不是看过报告吗?好歹记下名字。他有名字的。”

“现在记得了。那姓氏呢?”

波布兰脸上流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好半天没有开口。这次的沉默久到先寇布几乎忘记自己的问题,但终于被波布兰的回答所打破:“姓杨。杨多利。”

年轻的击坠王紧接着便补充了一句“是个巧合”。可是先寇布连一声敷衍的喉音都发不出来。

08

他一次次抬起手,觉得自己是在什么赈灾现场。

只是在他面前排起长龙的不是难民,而他施放的也不是燕麦粥。

穿上旧同盟制服,装扮成杨威利。

当他们来找他时,他只感到一点点诧异,但不觉得为难——比起特留尼希特的所作所为,这些人所提出的要求简直容易极了。

同每一个人握手,有时候也会被请求拍拍肩膀,或抚摸头顶。

再说一两句话。比如“谢谢”,比如“做得好”,比如“你已经很努力了”……

只是不让他讲“对不起”。除此之外,都由他的意思来。

然而这一天他听了无数人讲了无数声的“对不起”。带着泪水的,哽咽的,甚至有嚎啕的。

他知道这句“对不起”不是讲给他听的。

因为他们对他实在不坏。他们给他饮食,给他衣物,给他药——不是为了控制他的精神,而是为了消除他身上残留的另一种药物的影响。

军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对他很是照顾,为他治疗身上的伤口时,眼睛里除了同情也有真心的关切。

其实他依旧畏惧身体接触,但他还是乐意让这些人好过些。

于是他便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扮演起另外一个人。

他握住每一只伸向他的手,讲他所掌握的勉励的话语。有人给他送吃的,他吃了。有人给他送喝的,他喝了。有人给他送花,他会捧起来闻一闻,笑一笑,才放到一旁。

他想他表现得不坏,开始他们还叫他“演员先生”,后来就只喊“杨提督”。

期间有段时间,因为围绕着他的人太多,空气流通不畅,他的健康又还没完全恢复,只觉得有些头晕。

然而人群便为他苍白的脸色骚动起来。

“杨提督身体不舒服吗?太累了吗?”

“散开些,快散开些!”

“医生在哪里,快找医生来!”

穿白袍子的军医给他量体温和脉搏时,手指都在紧张地发抖,用浓浓的鼻音问他“有没有关系”,问他“有哪里觉得疼痛”。

他想,毫无疑问,这人想要抢救的也是另一个人。

因为这番插曲,围在他身边的人渐渐少了一些。但还有很多人源源不断地补充进长队里,苦等几个小时,只想听他说一句话。

他不敢委屈这样的心意。

亚典波罗趁着合影时,悄悄教给他一个办法:把帽子扣在脸上,抱着肩膀靠在椅背上假寐。

这样人们也会满足吗?

他做了一次尝试。然后果然没有人再来要求握手,周围安静下来,间或也能听到一声抽泣,压得不能再低。

他偷偷睁眼看了下,发现人们只是列着长队,经过他的面前。偶尔有人在他脚边放一束花、一盒糖或者一杯茶。

一开始只想松口气,没想到后来竟然真的打起了瞌睡。

睁开眼时,已是黄昏时分。正巧轮到一个年轻的女兵经过他面前。

“你醒了呀,杨提督!”女孩子发出一声轻轻的尖叫,像只快活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起来,“公园很凉,当心感冒!早点回去休息吧,杨提督,请保重身体呀!不要累坏了,因为……还有我们呢!”

她的语气从轻松到哽咽。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女孩子已经自说自话地将一杯热茶塞进他掌心。然后便甩着一头淡红茶色的长发跑远了。

他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讲,但也无可奈何。只好重拾使命,同下一个人握手。

“做得好,你已经很努力了!”

当他用沙哑的嗓音说出这句话时,那名高大的壮汉握住他的手,哭得像个孩子。从天亮到天黑,这是他见得最多的场景。

到了午夜时分,人群还迟迟不散。他手臂肿胀酸麻,舌头僵硬,喉咙犹如火烧。于是他又开始装着假寐,然后再一次真睡了过去。

他是被人摇醒的。睁开眼时,面前已经空无一人。那唤醒他的人没有挡在他面前,而是站在他身后。路灯将那个影子拖得老长,将他笼罩其中。

“已经结束了。去换衣服吧,我送你上船。”

他长吁了一口气。

没想到,最后送他离开伊谢尔伦的,会是他在这人工天体上见到的第一个人

来人递给他一只纸杯。他木呆呆擎到嘴边,喝下去才意识到杯子里装的是清水。

不是红茶,也没有掺酒。正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替换军装的便服不是很合身,袖子和裤管虽然截过,但还是有些过于宽大。套在他身上,更显得清瘦伶仃。

但他已经很满足了。除了水和衣服,这人还为他预备了些行李。他来到伊谢尔伦时身无长物。现在倒多了一只装着换洗衣物和其他必需品的手提箱,还有船票和身份证明。

接下来会有一艘运输船载着他离开伊谢尔伦,先去旧同盟领地的边境行星做整容手术,然后再折道回费沙。这名褐色头发的中将跟他交代了些注意事项,还有几个人名,尤其让他记住有个联络人叫波利斯·高尼夫,说这个人是他的老乡,有法子送他回家。

这人走在头里,始终没露正脸给他。而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他也在心里反复犹豫,是不是该告诉这人,他其实已经不害怕了。

那天虽然实打实的晕了过去,但细细一想,也不是这个人的错。当时他发现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他握住门把手,本能想要大声呼救,却又叫不出来。然后门被大力推开了。他受到冲击,摔坐在地上,看着堵在门口的一个个高大的人影,他只觉得又回到了噩梦里去。

而领头的却好像比他还要紧张凄惶,这人个头很高,眼睛和头发的颜色介于灰和棕之间,五官其实生得相当英俊,但当时几乎完全是扭曲的。

“你……是噩梦还是美梦……”男人仿佛是在梦呓,一步步走向他,伸着手想要触碰他。

“别过来!”他为了喊出这句话已经拼却半条命。

而后果见这人双目转为赤红。

“果然是噩梦啊!”

这句话既像叹息又像笑。下一秒他就被揪着手腕从地板上扯了起来。

男人掐着他的下巴,端详着他的脸,低笑出声:“真是送来了一份大礼啊!”

他无力挣脱,只能看着男人笑脸在眼前放大。

那是无法用语言描摹的笑容,是猛虎择人而噬的预兆。

“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他听到这人这样问,但他说不出话,仅仅因为对方口中的热气扑到面上,就让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而后这人嘴唇又是一阵翕动,但他听到的只有自己的血液加速流淌的声音。

眼前遮过一道黑幕,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那天,这位高个子的中将吓到了他。但他后来再一想,只怕自己同样也吓坏了他。

自他醒来后,在伊谢尔伦疗养的这段时日,几名高级军官都来病房探望过他,甚至就连那名叫尤里安的少年都曾偷偷跑来,隔着门玻璃张望过几分钟。但这人不在其列。

但他记得这人的声音。

“那天……对不起……还有……”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谢意,就被打断了。

“打住吧。今天不是已经说了一天话,让声带休息下吧!”说完,中将又拔脚走在前头。

但是“让声带休息”这样的建议,却起到了反效果。他忽然想到了些别的话来说。

比如,伊谢尔伦上没有来探视他的另一人。

“那天的那位女士……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能知道她的名字吗?”他期期艾艾地问道。

褐色头发的高个子男人猛然定下脚步,他转过头来挑高了一侧眉毛:“有必要吗?”

“没有……”他低下头,抓着自己的衣袖,好像被逮捕的小偷。

并不是多值得在意的事情,其实他也大概能猜到对方的身份。

接着他听到这位中将叹了口气,给了他想要的答案:“菲列特利加·格林希尔·杨,那位女士就是杨夫人。”

啊,原来是叫这个名字啊。他挑动舌尖,无声念了一次。原来那位女士,不但人生得美丽,名字也异常动听,其寓意为引领和平之人。特留尼希特一次又一次用恶毒的言辞污蔑诋毁过她,但一次也没有提过她的姓名。

这样也好,如此可爱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不是那张嘴巴配念诵的。

“原来,她就是杨夫人……”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艳羡。杨威利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要有多好,才能配得起那样可爱的女子?才能让这么多人围绕在他身边,拥护他,爱戴他?

“杨提督大概是世上最优秀最伟大的人物了!”

这样的感慨却只招来中将的一声讪笑:“没那么夸张,只是个普通的好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走完足够长的一生。”

说话间,已经走到空港码头前。他努力平静自己,酝酿情绪,打算好好道个别。

“啊,差点忘记了。”高个子的中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来。

他捏到信封里有一张硬实的卡片,心中生出不解来:“这是?”

“无记名提款卡,费沙可用。数额大概够你完成找回自己人生第一步的。”

“这我怎么能收呢!”

“别推辞。这是罗严克拉姆王朝的皇帝替那个早该下地狱的王八蛋赔偿你的损失费,先帮你预支了部分。放心吧,我们不是慈善家,这笔债务日后我们会当面向真正的被告讨要的!”

中将微笑着回答,同时再度露出同那天一样的白森森的牙齿。但这一次他却不觉得害怕了。他捏着这张薄薄的卡片,很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么,就此别过了。” 中将转身离去,背对着他潇洒地挥了挥手,“保重吧,尽量活久些!我们会尽可能帮你们这些好人多讨些后帐,要有命等着收啊!”

他望着那个背影,心头忽然涌上一阵暖流,冲开了压在嗓子眼的障碍物,让满腔感激宣泄出来。

他用嘶哑的声带大声地的唤了那远去的男人一声:“先寇布中将!”

这声呼唤果不其然破了音,但他接着又喊出了第二句:“谢谢你!还有,也请你保重啊!”

然而褐色头发的高大男人脚步匆匆,并没有转头,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他哽咽着扶住舷梯后退着往船上走,迈上甲板后手和脚仍抖个不住,他不得不弯下腰,把头埋低些。

“你们……都要保重啊。”他跪下来喃喃自语。

这场长长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他将从伊谢尔伦出发。这一次不是流浪,而是找回自我的旅程。做回一个平凡人,安静地等着这场乱世终结——他相信这个以引领和平之人为核心的小团体,他们最后一定可以为他这样的小人物带来和平。

到时候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虽然可能他们不会认得他了。

尽管如此,等那一天到来时,他还是会跳出来对他们大声道谢,说一句:“谢谢你,辛苦了!”

那时就不是替任何人代言,只是单纯说一句自己的心意。

搭乘的飞船还没离港,他已经开始为重逢之日诚心诚意地祈祷起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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